长不大的人

大约是三年前,我旅行的时候,会开始想,”如果某些人也在这里,和我分享眼前的景色就好了“。有时是家人,有时是不在身边的朋友,有时是失散许久再无联系的人。

也是从那时起,即使在陌生的角落,一个场景,一种气味,或者风吹过头发,夕阳的余晖透过层层薄云把天空无限放大的时刻,都会唤起记忆中某个片段。有时是儿时放学回家奶奶接我时喧闹的街头,有时是初中春游结束欢快地骑在宽阔路面的傍晚,有时是高中边用脚踢墙边和朋友互相开玩笑的晚自习前…… 旅行对我来说不再只是探索新的体验,也是对封藏记忆的不断唤醒。

其实并不是老了才会留恋过去。前几天看最新的《粉雄救兵》,第三集的主角叫Speedy,十八岁时车祸母亲去世,自己高位偏瘫。他说坐在轮椅上,经常会向远方看得出神,那是他在回忆过去。经历越多,发觉世间许多事物无从抓住,于是自然抓紧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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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周和高中的朋友们去阿拉斯加,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:上次大家一起出游也是高中毕业后的夏天。尽管毕业十年,大家交流都如同当年上学一样。或者说十年间各自有了要费心的各种问题,事业关系家庭情感,再聚首却像是完全未分开过,在阿拉斯加连绵的雪山,一望无际的公路和雾蒙蒙的冰川映衬下,仿佛是我们进入了童话,时间穿越回去,谁都没有长大。

而我似乎从未成熟——不止一次有人在交流时说,你好幼稚啊。上班后因为想要有所成就,把几乎所有时间用来工作,而更少地有空暇来反省和写作,以至于思维会停在某个阶段过久变得麻木。旅途中这些闪现的回忆,也许是麻木之余突然清醒的星星火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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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最困扰我的问题,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——人的一生要怎样度过。再有,如何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记忆。每次我喝多都会跟人讨论自己最上心的问题,上学那会儿是感情,好歹大家可以一起哭一会儿,或者给喜欢的姑娘发个真情流露的语音;现在每次都跟人家扯人类,自由,意义,国家,虚无,把氛围聊得无比尴尬。

我无时无刻不觉得个人的渺小——当喝醉痛哭也找不到答案时,当站在高山脚下仰望山峰时,当做完一天的工作,却惶恐每日都似乎在一个模板里徘徊而无所出路时,当在欢愉之时想到这只是片刻的体验,当发觉人之间只有片刻的理解,当发现大家聊的话题越来越像中年长辈们的交谈,当想到自己的一生也许会和自古以来每个普通人一样,在浩大的湖面荡漾出转瞬消失的水花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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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程路上,看完了《美国往事》。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的面条到老都怀有对友情、爱情和生活虚幻的美好理想,在面对不断的理想破碎后依然“没有选择长大”。他的生活是一出悲剧。他演的《出租车司机》也是一出悲剧,前阵子看过的《罪与罚》也是悲剧,他们都是小人物,都尝试幻想自己存在的价值,却因无法找到价值而精神失常。

如果生活有“第三人称视角”,或者可以随时跳脱身体来观察自己的行动,每个人是不是就会更成熟一点?或者,像《局外人》里的莫尔索,一切都无所谓了。

我更喜欢《鼠疫》里对抗的方式:没有绝对的意义,那就自我创造意义。我能且仅能做的,是把握好现在的时刻,给未来留下更多“有价值”的回忆。

谨以此文献给我的高中好朋友,无论如何怀有对美好的向往,即使这种向往幼稚,它也可能是真正的成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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