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的三段论

论人的位置

我向来有一种小人物情节:

看两队比赛,如果和自己无关,一定会支持弱势的一方;玩游戏选人物,对出身没什么特点的小角色青睐有加;读书看电影,对魔幻史诗无感,但对个体的描写,特别是没什么光环的个体就特别容易被打动;拜访古迹,那些描绘神灵、歌功颂德、或者动不动数人高的庙宇和建筑,都不及庞贝古城里居民的躯干来得震撼。

这也不代表我不向往宏大:当仰望星空的时候,或者驻足在巍峨的山脚,我也由衷感叹;学习到出自天才之手各种知识和原理时,我也惊叹这些人能创造出划时代的成就,甚至想成为其中一员。人人都向往宏大。

只是有人面对宏大,会说“日月之行,若出其中”,会问“苍天大地,谁主沉浮?”;有人面对宏大,会说“沉舟侧畔千帆过“,会叹”后之视今,亦由今之视昔“。前者气势磅礴,眼眺苍穹,但我总觉得他们会少一些人道主义——和他们在生活中相处是不是略显无聊。

昨天睡觉又做噩梦梦到高考,考前什么都没准备,英语一题也不会。那段日子俨然已经成为了我的PTSD,高考用人们强加的逻辑——改变命运,千军万马过独木桥——来强迫所有人经历这场”宏大”。过桥后发现泡沫破碎,自己仍是千军万马中的一员。

一个追求宏大的副作用,便是暗自给人指定等级。认为自己是历史叙事的主角,那么大部分人应该是低级的——这些人的生活和感受就无需关注。只要目的达到,追求事物本身的过程便不必关注。所以追求纯粹的现实主义,一切都可以极度理性化,形式化和效率化,一切为了一个虚无的“宏大”。

但现实是,每个人都一样渺小,都拥有作为人的诉求:生命的意义,存在的本质,与人真诚的连接;也都拥有作为人的局限:自私,短视,感情用事。然而眼光总放在高远处,便容易忽略这些基本诉求,被自身的局限吞噬。历史上的人物,无一不如此。

论人的关系

一生有平均不到三万天,而能经常出现的人也许不超过十个,我们和大部分人的交往具有偶发性。

在这偶发性中,一些交往延展出必然性,要么成为持久的关系,要么那些瞬间在之后的日子常被提及。换句话说,是两人之间架起了桥梁。

架起桥梁的,本质并不是客观上的因素 —— 血缘、智慧、身份、财产、外表、学历和共同的经历都只是一种催化。架起桥梁的,往往是对某事有相同的感受而又真实地表达出来时,这些事物往往来自最本质的情感,例如爱,死亡,理想,孤独和困惑。

《悉达多》里说,知识能传授,智慧却不能。同样,一个人可以复制各种客观上的条件来尝试,却始终无法和另一个人建立连接。仅仅根据这些客观因素来发展的关系,很容易崩塌。

能够建立真正的联系的人必然不多。把客观条件作为发展关系的罗盘而忽视了关系的本质,我觉得是一种可悲的浪费。

论人的成长

成长的三个条件:学习,经历和思考。学习某种知识需要如此,普遍意义上作为一个人的成长也是如此。

我现在获得成长的有效的途径,莫过于读书、旅行和与人交流。读书本身就是一种学习,无论是关于理论、工具、现实还是故事。阅读可以医愚,自己对某个领域不了解的时候,读书就是最好的手段。

然而读书不会带来必然的成长。偏执的人可能永远只读某一种书;肤浅的人可能永远只好懂的书;功利的人可能只读能带来实际用处的书。

读伟大作者的书,读到某些情节,会感到头皮发麻,心中某些难以形容的地方被文字共鸣出来;或如醍醐灌顶,拨清心里困惑不解或浑浊不清的谜团。若有这种经历,可谓是获得了成长。

旅行也是如此。与读书不同,旅行重在体验,没有文字来直截了当地传递思想和知识,更容易被当成娱乐来消遣。事实上,一个人很可能走过每个角落,回来时依然没什么变化,只会把五湖四海的经历当作炫耀的资本。

旅行带来的成长更多是体验和主观上的感受。而独自旅行会让这些来得更强烈——因为要被迫走出舒适圈,到陌生的角落体验新的东西。文化的冲突迫使你思考,奇妙的自然迫使你感受,孤独又迫使你和当地的人事物建立联系。

旅行给我的感受,便是当走过许多角落后回家,会觉得世界上不同人的生活那么不同,又是那么相似;会在为琐事烦心时偶尔走神,想起几千公里以外的夕阳。

与人的交流,可以成为最深刻的记忆,让自己瞬间成长;也可以是纯粹的时间浪费,毫无意义。无论是书还是旅行时的风景,它们都是客观的,不为你所变;而一个人的话全却可以完全因人而变。试想,如果同人交流,而恰好对方能把看过的书与行过的路加工并且私人化地传递于你,这要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效率大多了。

但“人和人总是让”。我们太多的交流流于表面,而又不善于真挚的表达。深刻的话题要么难以启齿,要么不被严肃对待。可以进行深刻而不加掩饰的交流因此十分珍贵;真诚是基本的原则,然而除此之外,还要有恰当的时机,共同的心境,以及各种客观的原因(例如利害关系和权力的不平等)。

例如和我的博士老板在上学时的交流,大多是专业相关的话题,因为等级的原因很少涉及私人。然而这次开会时我俩边喝酒边谈了一个上午,聊了宗教、工作、成就和生活的意义,聊到了很私人的层次,大概是因为我已经毕业,权力上没有了“不平等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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