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两天去逛古根海姆美术馆，馆里展出的是一位当代肖像画家Alex Katz的作品，主题叫“Gathering”（聚）。逛到快结束看到一面展墙上的诗，来自James Schuyler的Salute （致敬）：

Past is past, and if one remembers what one meant to do and never did, is not to have thought to do enough? Like that gather- ing of one each I planned, to gather one of each kind of clover, daisy, paintbrush that grew in that field the cabin stood in and study them one afternoon before they wilted. Past is past. I salute that various field.

大概展的主题Gathering就来自于此诗，像鲁迅写《朝花夕拾》的“拾”。对于过去的回忆，我们用来怀念，展出，收藏。Past is past，而我也终于，在困扰于对过去后悔和懊恼的这几年后，在年末的最后时刻，能够旁观曾经的自己。

环游世界后半段在澳大利亚时，我遇到Deon，和他聊天。我聊到以前的各种经历，他说了一样的话，“past is past”。Deon在一家家具店做销售经理，没有家室和房子，年轻时差点和喜欢的姑娘结婚。他说他的生活要往前看。法国我遇见毕业不久在烘焙房工作的Josué,打算攒了钱去希腊工作，前阵子我们联系，他说希腊没去成，但是明年会考虑再找机会。德国我遇到为了写歌从西班牙搬来生活的Agus，早晨出门在街上卖唱，下午排练，晚上演出。演出结束回家时他跟我说，为什么你老绷着严肃的脸，笑一笑。摩洛哥我住在Adil一家的砖石房里，Adil 说自己在准备律师考试，不过考试只录一个人所以还是会把精力花在经营小卖铺上。每个人都有朴实的愿望，偶尔差错，大体乐观，世界就这么运转。

搬来纽约之后，不知道是因为旅游太久食不果腹，还是头一个月 压力过大，体重直接掉五公斤达成年终目标。纽约的一切都那么繁忙，繁忙到自己来不及顾及搬到陌生城市的焦虑和孤独。大城市的日夜交替似乎加快了脚步，恍惚之中一周又结束，甚至来不及制定接下来的计划。这里效率至上，我第一次知道“TaskRabbit”是一款可以付钱雇人干活的app，雇人搬沙发一小时一百，雇人贴墙纸一小时五十，它代替了我曾经可以随时叫来帮忙的朋友们。这里无所不包，没人会多看街上奇装异服的人一眼，深夜的地铁是流浪者们的旅馆，热闹的街市上两个人自顾自打斗并不会引起多大的注意。

在这个城市，个体的情感可以被无限地压缩，慢慢你会变得和这座城市一样，对各种事见怪不怪：半夜垃圾车太响睡不着想投诉政府？邻居告诉你还是买点耳塞受不了就搬走；高档公寓窗户漏风？房管告诉你整个岛上的楼都这样，从亚马逊买胶布自己贴来完事；这里的小费默认从18%开始收起，拉不下脸面选择自定金额就只能多付钱；这里的行人不看红绿灯，人流势力庞大甚至可以阻挡绿灯车流。

纽约能治病。这个沉迷于某种情绪不能自拔的张三，那个把自己看的比谁都重要的李四，把他们统统扔到纽约，立刻头脑清醒开始务实。来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未做的还有许多，能做的还有许多。

新年之后就是二十八岁，二十八岁我想开始写遗嘱。如果能把人事看淡，其实遗嘱也没那么丧气，就像是写故事的结尾，自己的故事最好是自己来写。今年做了许多大事，有许多奇特的体验，以及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们重逢。未来永远可期，不过要是我的故事在此之后任何一处截止，都不算有遗憾。因为所有过去了的，都是我亲切的怀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