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夏秋冬,夏继春至。
他在这个季节开始摇晃。


树愈大,容易招风,就会摇晃;根基愈不稳,容易倒下,也会摇晃。
他的摇晃是哪一种呢?


海风
 

夏天刚开始,他就决定去看她。
去之前,他心中憧憬会有一个怎样愉快的假日。
但他并不确定。
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联系他。有段日子他受不了,给她写信,打电话,却都像光进了黑洞。
他有些疑惑,但也只是一点点。他想她很忙,刚好他也很忙,所以他并没有太多心思花在上面。甚至,他想,这样很好,不用黏黏腻腻地,只要长远地互相思念就很好。

她似乎从没料到他们之间的关系。年初的时候,他们只是聊天,虽然和他聊的时候,会到深夜很晚。
她在南方上学,对他笑着说,我们大学好像高中啊,课表都是“被安排”的,还要上自习。
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开始和自己聊天,可能是很久不见,很正常的表现吧?

火车开了,依然联系不到她。他想,等我到了,说不定会给她一个惊喜。
他有点睡不着,回忆他恋爱的日子。
他们相处的日子并不多,甚至真正意义上,只有一天。那天他特地打扮了一下自己,特地向哥哥问了关于女孩的问题,拿了一个礼物,兴奋地在餐厅门口等到她,吃完饭他们在路上走着,晚上他送她回家。
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约会,也是最后一次。
这种经历很奇妙。有点像梦,他想。

可能她的内心深处还没有接受这份感情。大学功课并没有减少丝毫,反而压力更多。她没有参加社团,没有加入学生会,日子依然被安排地满满当当。也因此,她成绩很好。她跟他谈及这些的时候,他笑着说你可真是学霸。
有点像以前的我,他想。

火车到站了。电话无人接听。
他通过朋友联系到她。朋友说,他在你学校。她跟他回了电话。
“我不在学校,今晚回去”,她说。
他并不介意。但他很疑惑。如果你看到了我对你说的所有话,为什么一直没有回答?
他便在她的校园转了一圈,租了辆车。她在临海城市,他在车上,感受海风湿腻的吹拂,有点不舒服。

晚上见面前,他骑车摔了一跤,摔坏了车,还淋了一场雨。太晦气了。

下面是他们的对话。
“嗨!”
“嗨,吃饭了么?”
“没有,一起去吃吧,这里有什么好吃的?”
“附近有个咖啡厅。”
“好啊。”
他们走在路上。
“恩,你知道我今天要来吗?”
“我不知道啊,你之前没跟我说吧。”
“昨天还跟你发了短信。”
“我以为那是在开玩笑。”
... ...
“这些天怎么联系不到你?是出什么事了?”
“没,是……太忙了。”
然后他们去吃饭。
出门,告别,有点潮湿的天气,他一个人在路上走。
就像一场梦。海风轻轻把梦吹破。
第二天醒来后,脸上还是湿湿腻腻的。他买了回程的车票,向她说了分手。
“祝福你找到更好的人。”
“对不起,我正在努力成为更好的人。”

他开始自嘲,拍自己的生活发到微信。
这场梦太轻了,轻到破碎都没有很重的声响。轻到结束了,他可以自嘲起来。
这是不是初恋?
或者是我和我自己在恋爱?他立刻摇摇头,这样想有点傻。
他离开了海风吹拂的城市。


雨季

北京夏天来得很晚,五月份还是很凉爽。
而且经常下雨。
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,考试周他心猿意马,每天想的都是要去找她。结果成绩有点难看。
他选修的一门课,得了61分。
上课他想,我艹,这卷子题目太不靠谱了,全都是改病句。老师问他,同学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?
他说没事老师,我有点恶心。他没退课,期末成绩是96分,全班第一。

他一直在想那些失恋的人,好像大家都是在失恋后变得牛逼了。比如扎克伯格,还有一些文艺青年写的文章,某个“我的朋友老X”。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也会变得牛逼一点。化悲剧为动力似乎是他的才能。
他开始专心学习。这学期他选的课任务很重,后两个月要完成四份大作业。还有,报的GRE班也开课了。

GRE班给他一种亲切的感觉。仿佛又回到了高中。老师在课堂上讲,提问,让大家在书上划线。他觉得自己很蠢,竟然对这种教育方法感到舒适。上课的第一天,他去晚了,慌忙地选了一个位置,坐下去才发现身旁是个女生(注:他从小女生缘很好(再注:纯属自恋))。女生在很认真地做着笔记,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认真上课的人了,除了班上的某学霸。
班上很多人都是来抱佛脚的,根本没有做过什么准备。他在上课之前就背了三遍红宝,显得很有底气。
就算如此,老师讲的题目还是读不懂。
下课他找同桌闲聊,“你是大几的啊,”女生笑笑,“我已经毕业了。”
“我艹,”他想,“这年龄差的有点大,都工作了。”
第一天的课程让他受益匪浅。老师以前爱好相声,讲课生动有趣,一点也不让他瞌睡。好久没上过这样的课了,他骑车回校,神清气爽。

上课给了他动力,他开始每天晚上做练习题。他觉得自己适合被迫式学习,花钱买个动力。
分手后第一周过得很充实。

每次上课的老师不同。上阅读课换了位老师,啰里啰嗦,很是无聊。他看看同桌还是在专注地做笔记。他又想起了学霸,学霸上课眼神直直地盯着老师,手里的笔刷刷作响。他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记下来的,但一学期学霸就记了几摞本子。无聊的他玩起了手机。
课间他问同桌在哪工作,是学什么的,考GRE是要读研还是读博。女生说,她本来想大学毕业直接出国读研,但没考好,所以休息了一年。GRE是为了读博。
他心里想到了个词儿,女博士。然后他说,所以你现在没事?
她说要在北京读研究生,已经定下来了。
哦。他想,那还不是很老。

上课路上总是下雨,有时候是倾盆大雨,即使穿着雨衣,衣服也会被汗水浸透。树木在雨中摇晃。

等到第三次上课的时候,一个女生忽然找到他,跟他说,这个是她的位置,前几次课看他坐在这里一直没有说。他说好,准备收拾东西。停了一下,他指了个座位,说你坐这里怎么样,视野比我这个好。女生说不行,我就做我的位置。
“真倔。”他收拾东西,坐到了第一排。然后上课好好做笔记,学他前同桌。

上课已经有一个月了,没有恋爱,他反而更忙,早上起床心里默默骂着怎么又这么晚,然后匆匆咬一口面包去图书馆背单词,或者在课上看单词。下午复习或者写作业,晚上打打代码,有时间就去写英语题。
他喜欢到实验室的隔间写题目,清净,凳子舒服,还有一面大玻璃。写累的时候他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己,我靠怎么这么帅,又来了动力继续写题。

天气很清凉,心也算清凉。

六月GRE的第一节课之前她加他微信,他说你谁啊,她说我是你前同桌,然后有件事想拜托你。
说。他有点沮丧,还以为是自己魅力大才被加的。
我明天不能去上课,能不能帮我录一下音?

他借了一支录音笔,录的时候想着这老师讲的有什么可录的,但还是录了4个小时。吃晚饭的时候他却被拍了一下,原来那女生来上课了。
”哎,我来上课了,你没看到?“
”哦?没有,我一直在第一排。那录音你不要了?“
”你帮我录了啊?多谢多谢,请你吃饭吧。“
”不用……“
他有点小高兴,上大学以来,身处贵系,似乎跟女孩打交道的能力严重丧失。更没有谁说要请他吃饭的。
高兴也可能是因为刚分手,心情躁动?
我靠,我还真是傻X。他想,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感(注:而且他还严重自恋)。
虽然被谢绝了,她还是给他买了一盒蓝莓。
那盒蓝莓真酸。

为了赶大作业,他不得不中断了将近半个月的英语学习。但考试就在七月,赶完大作业六月已经过半,他有点小绝望。但依然重新背起单词,写题,读文章。GRE班也结束了。
天气开始热起来。
雨不再下。

七月份,从考场出来的时候,他挺满意,应该说要跳起来。成绩还不错,不用再考第二次了,挺好。
那盒蓝莓的味道他有些记忆。


靠谱的人
 

他的室友是个靠谱的人。
他床位1号,室友床位4号。他们分别睡在门的右边和左边。
一年级的时候,辅导员找过他谈话,跟他说,你知道什么叫靠谱吗?在这个园子里,靠谱是一个很高很高的赞赏。
“在这个园子里”像是在说“我过了这么多年”,很有教条式的感觉。他有点不屑,不就是想说自己做班长不靠谱吗
,我还真不想做了。
不过他们班那年得了个优秀团支部。

这学期有门课是硬件课程,听说虽然很难,但是可以做一个硬件,期末没考核。这比考书本上的东西要有意思多了。
他向室友发了邀请,大作业一个组怎么样。他想到之前和坑队友同学的大作业组队。这次自己不坑,室友也很厉害,他们组的队应该能做点有趣的。
室友回复好。
事实是他坑了室友。

话也不能这么说,但他的的确确知道了什么叫做靠谱。
靠谱就是,让人心里踏实。

他们决定做一个语音识别系统。
这也太难了吧,他说。室友说,应该是可以实现的。他就踏实了,选定了题目。
语音识别涉及到了很多信号处理的算法。他们没接触过。室友说,咱俩都看看,然后考虑怎么用硬件实现。
他的时间全被英语和其他课程占据,三天之后室友开始敲代码了。
他觉得自己有点拖后腿,过意不去,不过看到那些算法,再看看代码,一阵头大。

语音芯片到货了,处理芯片是他的任务。他想,自己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。
下决心中断了英语复习,专心攻克主要矛盾。对着英语说明书写程序,竟让学GRE的他有点想吐。
但是花了好几天,他都没能听到耳机里的声音。
隔周上课,室友帮他把问题解决了。

然后是处理编码,他依然焦头烂额地忙了几日,这次终于做好了。他得意地对室友说,我这块处理好了,现在轮到对接了。

对接完毕,室友调试算法。声音输入很奇怪。他编码那块根本没做好。也是室友帮忙调的。
距离交工还有一周多。
他感到无望。别的组都快完成了,有的已经可以看到成果。
室友说,别急,我们准能做完。他便放心了,继续写。

最后一周了。他们能够输出声音的大小。室友还在调处理的算法。
每天都在调。他选的课比较多,而且算法不是很熟悉,帮不上什么忙。每次出门或者进门看到室友都在电脑前,有些自责。
但靠谱就是不同,他出门前发现的bug,回去总能被室友解决。
还剩两天的时候,他们做完了。竟然做完了,他想,有些惊讶也不惊讶。
他们的系统可以识别人的说话和其他声音的不同。
然后他们测试人声。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?”室友说,指示灯显示1。“我们竟然做完了太帅了。”他说。指示灯显示2。

但就在展示的前一天,效果又出了问题。他和室友调试到第二天凌晨,终于成功。
“北京天气很好。”他说。“北京天气很好。”室友说。分辨成功。

为了出一份力,他发挥自己的优势,连夜做了一个视频。展示的时候,他们很骄傲地上台,他来展示,心中却一直感谢室友。他们是最耀眼的一组,至少他这么认为。
靠谱。
中午他请室友吃饭,庆祝这段难忘的努力。
“汉堡还有番茄酱见证伟大友谊,哈哈。”他想,这是一个靠谱的人。
(注:他们作品的视频网址:VOICE++


森林
 

森林是一个集体。有些树被拦腰砍断,摇晃地坠落;剩下的树就要全力生长。


眼睛
 

他到现在认为,今年夏天是他眼睛受损最严重的一段时间。
还有肩膀,还有颈椎,还有意志力。

眼睛是心灵的窗户,他这扇窗户曝光时间常常过量。
他在最后两个月写完的每一份代码都蚕食了眼睛的某部分光亮。

他很累,很乱,感觉自己被囚住,只看到无尽的任务。
但时间给他的结果不错。
他却再也适应不了关上窗户的日子。


眼睛(二)
 

七月他去了香港,一个想象中会很酷的城市。
他去实验室实习,师兄给他安排了一些工作。然后窗户就开始曝光了。

整日整夜曝光。同伴在睡觉的时候。同伴在周末去港岛闲逛的时候。
似乎工作的领域并不是他擅长的。往往完成任务时已近深夜。校园建在山上,他总是急急地从山上跑下来,赶最后一班地铁。

另一个来实习的学长对他说,上一届来的,每周工作三天,特别悠闲,再看看我们,周六都要跑过去。

他想,自己是想把任务做好,不能拿了人家钱对不起人家的要求。
其实是对不起自己的要求。

眼睛越来越酸痛,他买了滴眼液。
他的任务很重,上来就要分析一个大工程的结构然后写个算法。而且最初一周他还找到了这个工程里的bug,导致一周的任务基本上都是在找bug。

还好他八月就要回去。而且在工作的最后一天,他完成了任务。
似乎他知道一定可以完成的。
似乎他也变得靠谱。


海风(二)
 

香港距离她那座城市很近,他隔海望向北方。
天空很蓝,有漂浮的云朵。他觉得这里挺好,人们很有礼貌,早上安保人员为他打开大门,然后道声“早晨”。学生从公车下来,回头对司机说“多谢”。
这里会有大陆不上映的电影,多半是大片。
他不太适应这边的食物,饭馆上来一碗沙茶面,结果就是一碗康师傅,还花五碗康师傅的钱。

安排他们生活的是一位在香港念书的学姐。他们叫她“女神”,她说我不是啦。
学姐从内地来这边念硕士。她向他们普及知识:香港学生很务实,毕业就选择工作,很少读研或博。这边生活压力大,房价高。香港是低福利社会,老了不会有退休金,只能靠年轻时的准备。
他有点惊讶。

日子过得很快,实习的最后一天结束。第二天他去领了人生中第一份工资,从银行取来的钱还带有几枚硬币。他感到身心愉悦,邀请大家看电影,响应的有学姐。

他感到很爽,毕竟身边有个女神陪自己逛街是很奢侈的享受。
他说要给父母买点礼物,然后就进了化妆品店,给妈妈打电话,说了一些学姐推荐的,妈妈说,要要要,是不是很贵啊?
他说很贵,一瓶快一千了。
妈妈说,这么贵啊,那你买吧。

他给爸爸买了瓶香水,给妈妈买了两瓶化妆品。然后钱包就快空了。
他自己什么也没有买。

似乎他享受曝光的过程,却并不太在意洗出来的照片。

晚上他们去看《碟中谍5》。
这应该是他在香港最快乐的一天。



如今我对自己的故乡/像来往匆匆的过客


我踏上去北京的火车,脑袋放空。
生活总是好或者坏,我也说不清。

学姐说她和朋友都认为,有些肌肉的男生会很好看。太瘦的男生不好看。
所以我要开始锻炼身体,跑跑步,再多吃点肉。

火车冲破了两道海风。
夏过之后我还会再来。
“我正在努力成为更好的人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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